当前中国书画,取向之一是重视作品的直观效应。这同展览的趋时有关,也折射着外来艺术的影响。一部分作家,特别是年岁大一点的,对诗书画结合仍情有独钟。刘征同志便是其中的一位。
十年前我认识刘征。在此之先,佩服他的杂文,学养深,犀利而给人回味,他是一位学者化的作家。在结识他之后,我因为自己的偏好,更注意读他的诗词。两人各有新作,每相赠答,我所受益远多于他。他对我的诗词的评论直言不讳,我喜欢这样的风格。也可能因为我们都是老编辑工作者,爱护别人的作品(批评也是爱护,可能是更好的爱护)形成了职业的习惯。
自一九八九年《霁月集》之后,几乎每年都要收到他新作的集册。这次收到的《刘征诗书画集》,却是“新品种”,反映了他在这一个领域内多方面的修养。他的诗词早已拥有不小的读者群;书法,行内人也不生疏;有趣的是我读到了他的画。我感到意外的倒还不仅是他“能画”,而是他并不像有些文人那样借涂抹几笔显示自己的“多擅与能”,或者随前人既定程式(须知那也是前人从生活中辛苦提炼总结出来的)依样葫芦。他有些画,分明是从生活里经过认真体察构思得来的。我不知他有没有从事写生,但重要的是他肯定经过一番认真的观察。他的并非“科班出身”的技巧而能够出以己意,独抒情趣。他画树,喜欢苍劲。而老枝新花,枯木逢春,显然追求一种人格力量,一种真趣。《枯木逢春》中那一棵倔强的老树与另一棵新生的幼树的呼应、合抱的关系,也许可以随便指出某处技巧上还有“弱点”,但它内含着一个赤子之心的诗人的认真而不是卖弄,刻意而不是做作的至情。《鸡雏图》的笔墨,并不新鲜,但是“在孩子的眼里是可爱的天使,在饕餮者眼里只是生长着的肉”这两句题词抵得上一篇杂文,令我掩卷长叹!我们多么无可奈何地面临着然而又咀咒着眼前的“实利主义”!
由《鸡雏图》我想到齐百石的《不倒翁》、《算盘图》,无论题写的是诗,是散文,都饱含着诗意,都超出了图画的“象内”之旨,然而那“象外”的意蕴就从作者心里流到笔端,通过作者创造性的方式表达出来。我同意有的画家说的诗书画结合不要生拼硬凑,没有题画诗的画,一样可以有隽永的诗意。然而诗书画结合又是一种在我国历史上形成的特殊的文化现象,我们不必因为有的作品徒具“结合”的外壳,而否定这个良好的传统。但当前又确实存在不少徒具“外壳”的平庸之作,虽有诗书而乏诗情书意,这样的作品,往往绘画也不甚可观。问题何在?就是缺少了“诗书画”的结合的灵魂,那就是“诗意”。“诗意”体现在题画诗,却又不尽然,它贯穿在整个作品之中,依赖于技巧却并非“精雕细琢”所能奏效。
刘征同志的诗词,我以为倒不一定以“画意”为特色,他更注重于主观的抒情。他爱好铁板铜琶,在杜甫赋《登高》(“风急天高猿啸哀”)处写下了“八声甘州”长调,“见说登高老哏,当年曾到此。怅望天涯。纵横热泪,三峡倒吟怀。甚文章千秋仰止,却平生潦倒没尘埃?凭栏听,砰訇震响,万壑惊雷。”刘征不掩饰他于此词“自鸣得意。老杜闻之,或当颔首。”现在是我先颔者了。刘征书法婉秀,此词自谓“摹大苏”,“妙在只有一分像”,至此,他的所感,所好,所求,跃于纸上了。刘征的诗词,除了慷慨激越之外,其实也不乏婉约多姿。有时候,他以杂文家的风范在写诗词,或出以美意的调侃,如《题情人屋》写道“伊甸建由人,禁果不禁帝不嗔。双蝶绕花云”。又《青城山戏作》“人以佛为尊,顶礼唯敬谨。我以佛为友,投之以飞吻”。读至此,令人忍俊不禁。
读《刘征诗书画集》,我们会看到一个多面的,真实的刘征。本书开篇的作者介绍中说“因少功利的念头,转而获得很大的艺术自由”,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刘征。而对于他在诗词创作上的力主多样、革新,讲究功力却不为陈法所囿,也可能循此作更深入的探究。